我经常半年写作,半年和农民、工人同吃同住,这样获得的体验最深刻、最有真情实感,进而创作出独特的故事。对于故事,不能"捡到筐里都是菜",而是要悉心"培养",把故事一点点"养"大
2018年,我有4部作品在卫视黄金档播出,《家有九凤》《北风那个吹》《雪花那个飘》《闯关东》,这些都是我十几年前的作品。对一个创作者来说,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:我的作品经历时间检验,今天的观众依然爱看。创作者要有志向打造能够流传下来的精品,而不是"一次性消费品"。
编剧有两种,一种是做一个匠人,把它当成饭碗;一种是做一个艺术家,把它作为毕生追求。只有把创作当成毕生追求才可能成为好编剧。创作应是抑制不住自己对生活的激情、对人民的热爱而有感而发。出发点冲着"开张"去,这个剧本不会很出色。
我常说,作品要"上去",作家要"下去"。我的创作状态经常是半年写作,半年走到最基层的农民、工人家里,和他们同吃同住,完全沉浸到老百姓生活中去。我曾经坐在黑龙江农民家的大炕上,听当地人拉家常,一宿一宿地听,不知道听了多少故事,第二天早上起床找不到鞋了,因为头天晚上一屋子人唠嗑,嗑的瓜子皮把鞋给埋起来了。我储备的这些素材,一生都写不尽。
真正熟悉了创作对象,才敢下笔写。我努力做到,写一个题材就写到最好。写《家有九凤》我积累了4年素材;写《大工匠》,我在工厂断断续续体验近3年;写《闯关东》,我奔走7000多公里;写《温州一家人》,我走了国内14个城市,又到法国、意大利、荷兰等与题材相关的国家搜集素材和体验。充分的准备和积累,使这些作品从同题材中脱颖而出。
深入生活获得的体验才是最深刻、最有真情实感的,它能不断激发创作灵感,进而创作出有个性的故事。有的创作只图个"快"字,快写、快拍、快卖,创作者没有时间深入生活,只从网上搜集素材加工一番——这些故事是网上的、别人的,但唯独不是"你"的——创作者对这些挖来的材料没有感情,激发不了创作欲望,只能炮制出同质化的"一次性消费品"。
最近我参加剧本评审,现场来了七位编剧,讲了七个故事。因为故事缺乏个性、长得太像,让人分不清谁讲的是什么。多年前,我与同代的几位编剧张宏森、钱滨、石零做过一个测试,读剧本判断是谁的作品。单靠听,就能从台词分辨出每个人的作品。写过《大法官》《西部警察》的张宏森喜欢用长句子,力量澎湃,写《宰相刘罗锅》的石零有山西人的幽默,写《誓言无声》的钱滨有四川人的机智。
当前电视剧创作需要加强的正是这种创作个性,而这只有从生活深处才能得来。编剧不肯"下去",作品就"上不来"。所以,我一直鼓励年轻编剧走出自己的小圈子,到生活里去听、去看,而不是苦苦地"编"故事。不要说自己现在是"腕儿"、受不得苦,哪个编剧没有一本辛苦账呢?有追求的编剧怎么能省略吃苦这一步,等着别人上门来请?也不要说我不熟悉那个年代,所以我不能写,这也是托词,我一开始也不熟悉"闯关东"那段历史。
对于故事,不能"捡到筐里都是菜",而要悉心"培养"。很多故事在一开始时,人们意识不到这是个故事,过了一段时间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、这件事太有意思了!当你觉得这个故事有价值时,也不要马上结构故事,一定要慢慢培养它,把它讲给不同的人听,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调整讲故事视角,发展它、调整它,使之丰满、壮大、耐听。这个过程,我称之为"养鱼计划":把故事一点点"养"大,等到成熟的时候再捞出来。这个过程非常享受。当它折磨得你睡不着觉,一宿起来多少次,你就知道——这个故事的临界点到了,写出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。我小时候生活在大连民权北七街,那里有一个点心工厂,每天下午3点出点心,我和小伙伴每天两点多就跑到工厂门口等着。出点心的时间到了,每个人都把气运足了,使劲嗅着空气中点心的味道,那个陶醉啊!这个记忆后来被我写进新戏《老酒馆》里。这条"鱼"我养了几十年,所以它才动人心弦。
剧作家最大的悲剧是重复自己,最有出息的是每一部戏都往前走。要让每一部作品都保持它的鲜度、不可复制性,每写一部戏都当作第一部戏来写。这样才会调动所有的艺术感觉,而不是落入惰性和惯性,使自己的作品可有可无。
(本报记者张珊珊采访整理)
高满堂,1955年生于辽宁大连。现任国家一级编剧、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、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名誉会长。代表作品《闯关东》《家有九凤》《北风那个吹》《钢铁年代》《雪花那个飘》《温州一家人》《老农民》。曾获中国电视剧"飞天奖"优秀编剧奖、"金鹰奖"最佳编剧奖、"华表奖"最佳故事片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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